《有人》杂志:从圈内走到圈外丨【和平台】合伙人

文/肖凡(中山大学,学生)

图/受访者提供

和平台】合伙人

通过【和平台】合作伙伴的案例,呈现区域平台公益组织这一生态群体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以及在区域公益守望者与资源整合者的责任担当上还可以有哪些更大的作为。


西罗园二区22号6楼,顺着窗户照射的光线往走廊看去,走廊尽头一堵白墙,墙上有一个黑色符号,远看像是一个“人”字,走近看,发现是变形后的“1+1”字样,这里就是一加一残障人公益集团,也是残障人公益杂志《有人》诞生的地方。

盲人不按摩

《有人》杂志创办于2013年,出版了十三期纸质刊物,其中包括一本英文特刊,另有网站和微信公众平台,而办一本杂志的想法,2010年就已在“一加一”萌发。



蔡聪


据杂志主编蔡聪介绍,目前在中国,大部分视障人士只能进入盲人学校,学习针灸推拿,最终以盲人按摩为职业,而“一加一”在2006年建立时,便是因为几位创始人想做些新的尝试。


创始之初,互联网仍是个新兴的概念,故而“一加一”选择从广播做起,请来BBC记者做盲人广播的培训,并于2008年成为北京残奥会官方注册媒体。借此契机,“一加一”获得了奥组委的授权,为其制作了一期300集的广播宣传片。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加一”的创始人们发现,以往的残障人宣传,很多时候都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描述残障人的生活,而“一加一”想做的不一样,他们想从“我”的角度,描述作为视障人士的“我”在做什么,“我”的故事是什么。这也确实收到了成效,以视障人士为主体的节目,对于视障人听众来说,更有可听性、实用性,而广播,是许多视障人士获取外界消息的主要途径。



导师蔡聪给盲童指导如何进行拍摄


后来,他们明白,第三者角度的描述是一种“他者化”的现象,而他们,想做体现“主体性”的广播。


残奥会的宣传片制成后,在全国一百多家的广播电台作为公益广告播出,这样的效果让“一加一”的成员们很受鼓舞。从最开始原始地、朴素地想要证明自己“不只是按摩”的想法一路走来,他们开始思考“一加一”的价值。


在思考的同时,“一加一”还做了商业化的尝试,08年前后,“一加一”开始制作一般化的商业广播内容。但随着互联网浪潮的袭来,广播的听众减少,行业开始走下坡路。广播的经营困难让“一加一”创始人们意识到:广播能够帮助视障人士证明自己,但除此以外,并无更多的价值;而残障人做媒体的优势,在于他们能够凸显“主体性”。两点认识结合,他们意识到,广播节目只是一个媒体形式,其中承载的,是作为残障人的他们,希望向社会表达传递的内容。


互联网的蓬勃发展也影响到了“一加一”,他们开始希望向网络发展。09年,广播还未实现数字化,“一加一”开始制作《中国残障人观察》,一档关注残障人生活的新闻资讯广播节目,同时将广播的内容用文字的形式转录下来,放在“一加一”的网站上,以方便检索,同时将节目放到各大网络社区推广。*



杂志封面


在此过程中,他们发现,文字是一个很好的传播形式,首先,文字的阅读速度较快,其次,文字便于检索,于是“一加一”开始思考制作残障人杂志的可能。


但困难也随之而生,“一加一”的创始人均没有发行杂志的经验,亦没有写作长篇幅文章的能力,杂志始终只能是“一加一”的一个朦胧的想法。


直到2010年蔡聪加入“一加一”,蔡聪的写作能力较强,在大学期间写过一些网络小说。蔡聪加入后,从广播节目开始做起,经历了与“一加一”成员间的相处和磨合,2012年底,“一加一”决定,由蔡聪牵头,制作杂志。


而“有人”二字,截取自“我们有人权”。蔡聪表示,《有人》的理念源自于《联合国残疾人权利公约》,以残障人以及支持残障人的友人为读者基础,聚焦残障人权利,吸引社会关注这个容易被忽略的遗忘的残障人群体。

从对抗到对话

从2016年开始,《有人》取消了纸质刊物的出版计划,改以微信公众号@有人杂志 为主要文章发布阵地,同时在网站上也会更新内容。


蔡聪表示,杂志的印刷成本是改变发布方式的原因之一。杂志目前仍未找到较好的盈利模式,主要靠社会捐款筹办,而印刷纸质刊物的成本较高,除此以外文章作者以及编辑的报酬也需要资金维持,成本过于高昂;此外,蔡聪认为:“从现阶段来说,网络的传播价值更高。”


《有人》的目标,是实现残障人对社会的倡导和呼吁,希望社会公众能够打破对残障人的刻板印象,认可残障人的工作和生活能力。但要达到这个目标,《有人》却选了条不一样的传播链条:《有人》以残障人及残障领域相关的社工、研究者、政策制定者等为一级受众,寻求残障人领域的意见领袖,并鼓励这些一级受众使用《有人》作为他们的推广资料,再去进行社会倡导。


“一开始我们以为公众非常需要这本杂志,但后来我们发现,这些内容里社会公众的生活非常远。”蔡聪说,这是杂志创办之初遇到的问题,在关于残障人的热点议题出现是,社会公众会表现出关注,但这与公众的生活贴近度太低,“很多人看完热闹就算了。”



无障碍考场倡导活动


2014年,腾讯推出了“为盲胞读书”的公益活动,号召社会大众利用空暇时间,为视障人士阅读书籍,而腾讯将这些录制的音频合并,制作成有声读物。但在“蔡聪们”看来,视障人士可以使用带有读屏功能的软件,同时部分手机系统和读书软件也都支持语音阅读,这个活动出于良好的初衷,但做的却是无用功,相反,这有可能加深社会对视障人士的刻板印象。


在与腾讯直接沟通无效的情况下,《有人》决定发声。当时杂志的发布平台是“一加一”的官方公众号,在此号上,蔡聪自己撰文,同时也邀请残障领的专家撰文,对“为盲胞读书”这个活动进行了探讨。“当时有将近四五万人关注这个事。”


但这场轰轰烈烈的行动,最终并没有获得太多成效,关注此事的社会公众,渐渐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尽管很多人关注,但是并没有看到我们预期的效果”,蔡聪说。随后,因为机构的发展,“一加一”官方公众号成为机构信息披露的平台,《有人》拥有了自己的公众号,运营至今,关注人数接近2900人。


风波平息后,编辑团队反思了此次事件。蔡聪认为:“我们很多时候都采取对抗的方式,反而忽略了合作的可能性”。在对腾讯活动的探讨中,团队虽努力进行理性分析,但指责的态度仍然明显,这样的表态吸引了不少关注,但相比起大机构强大的号召能力,效果有限。

2015年,腾讯继续推出“为盲胞读书”的活动,团队改变了倡导的策略,改为和UNDP(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一起,寻求与腾讯的合作。他们联合为活动提供了两本读物:《看不见的权利——给视障人的手册》、《联合国残疾人权利公约》,并将文本切割方式由原来的系统自动改为人工依据文意切割。


“尽管他们的一些行为无法改变,但至少这些内容放进去了,可以影响更多的人,可能会引起一些思考,比无效果的掐架强。”



残障者 分享自己的故事


与主流媒体的合作也是这样开始的。最初,团队们会对媒体报道进行监测,就残障人报道中不准确的地方与媒体沟通,“但没什么效果。”后来,《有人》开始主办残障人主题的媒体沙龙,邀请残障人、残障机构以及媒体记者共同参加,在聊天的过程里增加了解,“总是让记者了解我们,我们其实也需要了解记者”,蔡聪说。他们平时还会与媒体合作,提供新闻线索、素材,以及专家资源。


每年四月,是视障人士的“赶考月”,目前我国招收视障学生的本科大学,都安排在四月进行视障学生入学的自主招生。《有人》曾联合新京报,在四月份,用“图片新闻+深度报道”的方式,进行了“盲人赶考”的专题报道。


同样这样的合作方式,《有人》逐渐从残障圈内走到“圈外”,从最初剑拔弩张的对抗指责到内容合作,包含着《有人》倡导方式的成熟。


“以前我们(残障人)都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但现在我们慢慢地开始合作,不要说什么他(主流机构)不懂、他不了解,你可以帮助他去了解,用适合他的方式去帮他了解。”

杂志是工具

在他看来,《有人》杂志是一个“工具”,通过这个工具,“一加一”将自己的价值观输出给受众,再由受众进一步传播给社会,达到“倡导”的目的,增强社会对残障人群体的了解和关注。


除此之外,杂志还是一个“找人的工具”。“一加一”希望在传播过程中,找到更多与他们有着共同理念的人,并通过杂志与“一加一”建立联系,进入残障公益倡导领域。


而中国残障青年领袖训练营便是“一加一”与这些志同道合之人的联系。从2011年开始,训练营每两年开办一期,后成为《有人》杂志的品牌活动。也是在2011年,“一加一”开始了小额资助计划。


小额资助计划面向小型残障宣传活动,在选择资助对象时,会优先选择训练营的营员,而来自内蒙古赤峰的秦哲就是计划的资助对象之一。


秦哲通过《有人》看到了训练营的招募公告,成功报名后,与其他营员一起经历了为期四天的集中培训。训练营结束后,秦哲申请了小额资助,并在2015年举办了残障人发声月以及“心手相牵 残健同行”春游活动。


除了资金的支持,秦哲在筹备活动的过程中也得到了来自《有人》的智囊团支持,《有人》的前辈们利用自身经验,帮助秦哲完善了活动的策划。2016年,秦哲与他的合伙人,一位视障人士,共同成立了赤峰市知了残障人社会服务中心,走向了组织化、机构化的道路。在这个过程中,亦师亦友的“一加一”前辈们,一直陪伴在旁。


也是在2015年,“一加一”小额资助计划与正荣基金合作,建立了“一加一·正荣微公益”项目。欲参加项目的残障人通过线上平台看到招募公告后,提交相关项目书,再由项目工作人员筛选出合适的资助对象进行小额资助。


资助对象将接受活动项目筹划的一对一线上指导及能力建设培训,线上指导内容涵盖了从项目设计、执行到财务处理等的各个方面。


在这一年,“一加一·正荣微公益”通过两轮小额资助,在全国举办了50场残障相关活动。其中,残障权利意识培训、社会融入倡导类活动达到43场。



2015残障人发声月(南京站)--残障人趣味运动会


蔡聪表示,通过两轮小额资助,挖掘出了更多的残障小伙伴及残障小组,提高了他们的残障权利意识。同时通过各种活动,也培养了一批来自残障社区并愿意为社群服务、倡导的残障人或残障组织,开始他们的组织化之路。


今年,微公益项目更名为“有人·和平台”,由《有人》全面负责基金运作。基金的资助类型也发生了改变,由原来支持一两千元小微项目,改为支持较大型持续性项目。


“有人·和平台”将首先在过往支持与合作的小组中进行半公开招募,由项目官员与项目助理进行初步沟通与计划修改,由行业顾问选取出8-10家机构,进行第一轮线上沟通与面访。

随后,项目官员与项目助理继续跟进项目计划修改,最终由顾问评选出六家机构进行重点支持。


同时,平台还将从支持活动成本的6家组织中,每家选取二人,再在其余训练营和小额资助活动中选取3-4人,在项目执行中后期,接受有针对性的培训与集体封闭交流,交流内容包括残障领域专业议题学习、组织发展挑战交流、策略讨论,以及组织发展过程中人员职业需求的培训。


这样的变化与“一加一”的转型不无关系。“一加一”创始至今已有十年,在这十年里,“一加一”从一个广播节目,成为一个残障人公益集团,但蔡聪坦言,“一加一”在残障公益领域“非常地有孤独感。”



2015残障人发声月·兰州站


在确立了自身价值和进行社会倡导的目标后,“一加一”一直以DPO为发展目标,DPO即残障人自助组织(Disable People Organization),也发展了包括速录、残障热线等残障人自助服务。目前在中国,这类DPO并不多。


“社会倡导本来就需要培养出更多小组织在各地来工作,才能更有效果”,所以“一加一”决定以自身十年的发展经验,来孵化更多的DPO。在资助项目的基础上,“一加一”成员会利用私人时间,与被资助者一起探讨组织的发展,以及过程面临的个人、家庭、成长等问题。

“这些都是需要支持的,我们想发展得更立体化。”他们希望用陪伴成长的方式,帮助个人实现组织化、机构化的目标。


通过媒体找人——个人培训与实践——组织化机构建立——陪伴成长,这个完整的逻辑使得“一加一”从功能性的DPO剥离出来,成为DPO的孵化机构。但蔡聪表示,功能性内容以及小额项目的资助仍会被保留下来,作为“一加一”的另一块内容。



2013残障青年领袖训练营


《有人》目前的主要困难是无法独立运营。为了提高内容的趣味性和可读性,《有人》今年增设了图片以及视频栏目,并尝试应用微信公众平台的“打赏”功能,但《有人》的运营仍然依赖于平台的其他收入。蔡聪表示,《有人》正在进行各种尝试,希望能够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但蔡聪很坚定地要把《有人》做下去,“虽然开始得晚,但我们认定了媒体这块是一定要做的”,蔡聪强调。